每个人的“他乡”都在沦陷
如果说“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”,这是个需要治疗的乡愁的病,因为那个想象中的“故”托邦,从来也不曾那么美好地存在。 然而我们生活的这个“别处”、“他乡”和“当下”,短短二十年间在中国沿海拔地而起的特大都市(Metropolitans)——这里涌动着权力和罪恶,舒卷着希望和破灭——正在真切切地塌方。 对此,我们每每视而不见或旋即遗忘。 2014年最后的五分钟,有人在上海外滩不慎跌倒后,三十六个年轻的生命在踩踏中丧生。这里不是逝者的故乡,这里曾有旧中国资本主义的旧梦,曾是中国经济腾飞的停机坪。 2015年8月12日,一天中差不多同一时刻,一朵恐怖的蘑菇云在天津滨海新区腾空而起,一百六十多初入梦乡的人和梦想永诀。这里也不是逝者的故乡,这里是京津冀经济圈的棋眼,是中国先进制造业的标杆。 2015年12月20日,上午11点40分,深圳恒泰裕工业园的三十三幢建筑被“山体”淹没,现场一名侥幸逃生的男子正用高德地图寻找自己的家,他跑着洒石灰,估摸着自己的逃生路线,他的父母被压在泥土下,他希望这能帮助救援者寻找挖掘的正确方位。 这里是由一个小渔村发展而来的制造业中心。这里是所有人的他乡,人们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新都中或意气风发,或怀念故土,只是没有发现,沦陷并非远在天边,而是近在眼前。 外滩一夜如过眼烟云,天津大难亦不了了之,深圳塌倾多半也终归于平静。只有在指数爆表的几天里,北京人怨声载道;风乍起,灰色的霾和灰色的记忆旋即不复存在。 危险不只在滚滚江水上的东方之星,不只在茫茫苍穹上的马航370,也不只是暴恐笼罩下的巴黎、枪手肆虐的加州。上海、天津、深圳,中国东部最发达的特大城市群(他们容易被外来者当做伦敦、纽约、西雅图),倒成了圣经里的所多玛与蛾摩拉。 表面之下,莫非沉陷。 中国建造特大城市的决心并未受挫。21日结束的中央城市工作会议“指出”,城市工作是一个系统工程。新华社报道: China will take more efforts to upgrade city clusters in the eastern region, and foster a batch of city clusters and key regional cities in the central and western regions, says a statement issued Tuesday after the Central Urban Work Conference. 简-雅各布斯在《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》中说: 一个成功的街区应该能够知晓自己的问题……失败的街区是一个被问题纠缠,甚至在越积越多的问题面前无可奈何、不知所措的地方。 城市工作会议要求,要“认识、尊重、顺应城市发展规律,端正城市发展指导思想”。可见这也是事实:对城市的发展规律“不认识、不尊重、不顺应”,思想也“不端正“。 错在何处?系统为什么会失败? 指数级的人口聚集,无疑造成难以测量的管理危机,只消想想我们连三体问题的不确定性都无法解决。 也不尽然,大自然中,成千上万的布氏游蚁和椋鸟同时行动,没有中枢指挥,却密而不乱,又是如何做到的呢? 生物信息学中隐含了我们没有发现和顺应的城市发展规律吗? 答案或许在于,蚁群和椋鸟们以蚁为本、以鸟为本,每个个体都是一个尽管不完美却得到尊重的决策单位,整体就“涌现”出了合理的行为。 城市管理者们恰恰相反。 我们的制度不可谓不细,不可谓不繁复。但奉行的理念多半是自上而下的管控而非服务,通过设置层层阻碍性结构“把人管起来”,给人的感觉是“我有权力摆你一道,治你一下”,到头来难免颟顸低效。 我们或许不解,当一个又一个的轻生者从北京一号线和二号线跳轨而亡,安装一个防护门又难在何处?我们不是都能把探测暗物质的“悟空”都送上太空了吗? 想想看,我们是不是总听到地铁的广播里播放着这样的话:“奉上级指示,列车本站不停车”,“奉上级指示,列车21点后停运”,“奉上级指示……” 没错,“奉上级指示”能解释所有问题。,这比任何告之乘客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如此的体己话都更显权威,让人恍然身处奥威尔的《1984》之中。 可怕的是,在中国高高低低的所有层面不过如此:一个私营小饭馆的服务员,也会把饭菜里的苍蝇说成“上级”的错。“大哥,我就是一个打工的,赚点钱不容易,你别找我麻烦,这店是老板的。” 结果所有的都与我无关,只与上级有关,上级还有上级。服务好上级是重点,全都赖上级是底线。上级说了的是圣旨,上级没说的,纵使人命关天也与我无关。 大抵就是这样的心理,让大多数人麻木地活着,他们把巨量的危险化学品放在居民区,用废土在家门口玩杂技,把眼皮底下的家园当做“他乡”。 我提个议,别在朋友圈里晒蓝天了,我们不是到此一游的过客。究竟谁该为这些灾祸承担责任,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,而非万能“奉上级指示”。 |